不久,邓稼先的病情恶化,又住进了医院。1986年5月16日,他又做了第二次手术,主要是清扫癌瘤侵犯的部位,以减少疼痛和延缓病程发展速度。
但是,当医生打开腹腔之后,发现在手术台上见到癌组织已侵及手术刀达不到的要害之处了,所以手术对邓稼先的身体很不好。手术以后,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一天上午,阳光从外面树隙间穿进房来,明亮爽朗。邓稼先要他的外甥小捷给他找来了美国乡村音乐《我的肯德基》的磁带,他今天的情绪特别好,他要小捷放给他听,听着听着,他渐渐入神了。
听完了音乐,邓稼先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痛楚,兴致勃勃地和小捷天南海北地聊起天来。
“小捷,这次我出院后不能再做原来的工作了,但是我有好多事情要干,这些工作都是很有意义的。我想搞原子能的和平利用,它能直接造福于人类呀。你知道吗,原子能和平利用的工作既有意义,又有意思。”
邓稼先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虚弱,刚说几句话就满头大汗,小捷忙站起身,拿毛巾帮舅舅擦了擦汗,他继续说:“小捷,你知道吗?用原子能防腐保鲜,猪肉在常温下放两个月还和原来一样新鲜,天哪,是一样新鲜。”
小捷眨眨眼睛说道:“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哦,我明白了,罐头只能防腐,不能保鲜,原子能防腐才是真正的防腐。”
邓稼先说道:“对,就是这样,不仅猪肉,还有许多食品都可以用原子能防腐保鲜。不仅仅是食品,医疗器械像手术刀、注射器等也能用原子能辐射消毒,这样既简单,又彻底。”
“还有更神奇的呢,我们普通常用的避雷针的保护半径只有避雷针安装高度的15倍,而放射性同位素做成的避雷针的保护范围比它要大几倍至几十倍。”
听到邓稼先这么一说,小捷也来了兴致:“舅舅,照你这么说,原子能还到处都是奇迹呀。”
邓稼先笑了笑:“现在说到处还早了一点,但是已经传造出来的奇迹也还真不少。就菊花说吧,李商隐的诗里说:‘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黄’”
“但是你知道吗,现在用原子能辐照后菊花的颜色可多了,出现了双花直至五朵花并蒂,花的直径也比以前大了很多,据说最大能达到38厘米呢。最有意思的是,1979年用原子能照后的一棵菊花,第二年夏天就提前开花了,我想那,这以后赏菊不用等到秋天了,这一年四季大概都能看到了吧。”
小捷开玩笑地说道:“舅舅,这样看来,以后孕妇怀孕了,只要辐照一下,说不定孩子只要五个月就出生了呢。”
邓稼先哈哈大笑:“还真别笑,要是每个孩子都那么漂亮,人类可就彻底美化了。”
停顿了一会,邓稼先又满怀憧憬地说道:“我也很喜欢自由电子光束,能搞成连续可调控的激光器,我觉得非常有意思,要是有机会,我还想研究研究计算机,那机器,一秒钟就能计算上百万的数据,可比人力快多了,想当年我们为了计算一个数据可是用了堆一屋子的麻袋呢。”
邓稼先知道,同样多的物质,原子能要比化学能大几百万倍甚至一千万倍以上,一公升海水中的氖聚变后产生的能量相当于300公升汽油。原子能和平利用的广阔前景是难以估量的。
“另外,你知道不,杨振宁在规范场方面的造诣非常之深,是他一生在物理学领域的最高成就。如果不是因为已经得了一次诺贝尔奖的话,凭着他新的规范场成就,杨振宁完全可以再得一次诺贝尔奖。”
“小捷,你知道吗?我对规范场也很感兴趣,结合我国的事业需要,我还想把规范场论的书写出来,我已经写过一点我自己思考的东西,给别的同志看过,他们还挺赞赏呢!”
邓稼先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计划,仍然雄心勃勃,心气很高,又哪里能够看的出来这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呢?
然而,上天留给邓稼先的时间毕竟不多了,他的这一系列理想和憧憬注定成为幻影,伴随他思想的消亡而结束。
小捷为此深受感动。他是一个年轻人,他曾经对具有坚强的爱国心而作出某些惊人之举的人感到奇怪,甚至也曾以为有的人那种忘我的奉献是不是的确犯傻了。
可是小捷读懂了舅舅的一生以后,他的看法彻底改变了,他曾向自己的朋友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的好舅舅的爱国家、爱事业是毫不含糊的,就是了不起!”
第二次大手术之后,邓稼先进入了充满感情的细腻而反复的回忆时期,在这最后的回忆期中,他实际上是在更加浓度地重新咀嚼一生的欢乐和痛苦。
邓稼先有时甚至能极冷静极客观地透视自己一生中的某些失误之处,尽管有些疚歉之情与自我安慰相伴而生,但当事人能从其中获得一种彻悟的愉快。
记得有一次在马兰的时候,邓稼先工作很疲劳,也觉得很枯燥,就拉上李医生去游泳。
他们乘坐吉普车,偷偷跑到禁区去游泳,邓稼先这个有名的“大白熊”,慢慢游在蓝色的博斯腾湖的边沿,玩的不亦乐乎。
结果他们被警卫队逮了一个正着,被那名副营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邓稼先回忆起这段往事,就开心的不得了。可惜这样的日子太少了,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