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鲜为人知的简报,共印450份。报:
华(国锋)主席、叶(剑英)副主席,在京政治局各同志,各位副总理,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中央宣传部、中国科学院党的核心小组,河北省委、省革委;抄送:新华社、人民日报社、红旗杂志社;发:会议代表。
这是1977年1月中旬,国家地震局和河北省地震局在石家庄召开唐山地震经验总结会,总结唐山地震教训的简报。摘要如下:
1月19日和20日,会议就漏报唐山地震有关科技方面的原因继续进行讨论,从大会发言和分组讨论的情况来看,初步认为有以下几点:
在有中期趋势背景的条件下,对异常和地震的关系认识不清,对震情判断有错。唐山地震前,京津唐渤张地区出现多种异常,比较突出的有宝坻地电、香河水准、昌黎地磁、滦县田疃和安各庄的水氡等,时间长,幅度大,这些异常是前兆还是干扰分不清。海城地震后,又分辨不清这些是前兆还是后效。1976年4月份,在这个地区又相继发生了内蒙古和林格尔6.2级和河北大城4.4级地震,轻易地认为多数异常对应了这两次地震,导致了5月京津渤张地区震情碰头会得出今后两个月内不会发生5级以上地震的错误结论,对本地区地震趋势背景是否存在产生了怀疑,思想上丧失了警惕。震前虽有一些专业队伍和群众测报组反映了一些异常,但有的被否定了,对一些预报意见,又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唐山地震的发生提出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问题:
为什么在一个历史上不曾记录过破坏性地震的地方,在一个不设防的6度区,竟会发生11度地震?与历史地震相比,华北现代的强震活动为什么时间间隔明显缩短,空间分布明显转移?唐山地震为什么没有前震?震前的趋势异常和突发性异常为什么分布那么广?临震前兆异常为什么在唐山出现得较晚?观测到的震后各类变化为什么比震前更为强烈?……这些问题都是要认真研究的。
应当说,当时已模糊地觉察有情况,但又看不准。未能对7.8级强烈地震做出“短临预报”,教训是很多的。
唐山地震是有前兆的。大震前后地震活动、地下水水位和地形变、地电、地磁、重力等多种项目都观测到了中、短、临和震后变化。各阶段的异常此起彼伏,错综复杂,震后逐渐恢复或趋于平稳,为大地震的预报研究提供了一次较完整的前兆观测资料。使人们清醒地认识到唐山地震前兆现象的复杂性和地震预报的难度及其在科学技术上的重大价值。认真总结唐山地震的经验教训,从中探索地震孕育、发生、发展的规律,寻找有效的地震预报思路、途径,是每个地震工作者的强烈愿望和责任。
国家地震局于1977年元月,在石家庄召开专门会议,对唐山地震前后的各种情况做了归纳和整理,对唐山地震没有做出“短临预报”的科学技术等方面的原因做了初步分析,并以文件上报中央。文件指出——
1966年以来,广大地震工作者和群测群防队伍相结合,积极探索地震的预测预报,曾经预报了几次大的地震。但是,我们对地震发生和发展的规律还认识不清,地震预报在科学技术上还没有过关。这次唐山地震未能预报出来,在科学技术方面的原因主要是:
(1)对临震异常的标志认识不清楚,思想上受过去震例经验的束缚。唐山地震前等待出现类似海城地震前的标志。而唐山地震和海城地震震前特点不一样。临震前的大量宏观异常现象又没能汇集起来。因此,未能做出临震预报。
(2)在分析预报工作中,对地震异常与非地震异常、前兆与后效、异常与干扰等等,常常分辨不清。唐山地震前,错误地认为京津唐渤张地区出现的多年长趋势异常,已经分别对应了海城(7.3级)地震、和林格尔(6.2级)地震和大城(4.4级)地震,对有的比较突出的异常分不清是前兆还是干扰,又没有进行认真核实,大大影响了对去年(1976)六、七月份震情的判断。
(3)对强烈地震的地质构造标志认识不清楚,对京津唐渤张地区地壳深部构造情况不明,思想上受历史地震活动规律的束缚,对这一地区地震趋势只预计到5—6级,估计过低。
此外,地震科研工作开展不够,地震预报工作缺乏理论指导,地震观测仪器和装备比较落后,观测资料汇集不及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次地震预报。
尽管地震预报还没有过关,但是,从过去几次做过较好预报的经验来看,唐山地震前,如果坚决贯彻执行我国地震工作方针,充分发动群众,捕捉临震前兆,是有可能在事先做出预报的。即使震级报不到那么高,在广大群众对地震有所警惕的情况下,人员的伤亡是可以大大减少的。
1979年4月,国家地震局决定将唐山地震的科学技术总结列为重点科研项目,在广泛搜集、核实震前及震后各种观测和考察资料的基础上,开展深入研究。从地震地质、深部环境到地震成因;从异常特征、前兆机理到孕震过程的探讨;从发震条件到触发因素的分析;从唐山地震到中国大陆乃至同其他地区强震相比研究其共性与个性等方面,都开展了广泛的探索。
1980年8月,在上述研究基础上,国家地震局召开了“唐山地震总结阶段成果交流会”并责成分析预报中心负责组织成立编辑组,将已发现的重要现象和研究成果汇总起来,力求做到:记录事实,总结特征,剖析问题,提出启示,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1982年出版了《一九七六年唐山地震》一书,为今后进一步深入研究,提供了一部较系统的总结研究报告。
笔者面前堆满了有关唐山大地震的文件和资料。这些文件和资料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绝密的,被封存在档案馆保险柜里。现在,它们解密了。有的文件和资料已经泛黄,却散发着历史的气息;有些用蜡版刻印的图纸线段油墨已褪色,模糊不清,却依然顽强地昭示着什么,也许制图者已经震亡或故去了……当我在采访本上记下这一页页极为珍贵的史料的同时,笔下也出现了一个个鲜活的与这些史料有关的人物形象。我在国家地震局采访期间,常常忘记了自己是在采访还是面对面的交流、心对心的倾诉和倾听,深深陷入与那些饮恨唐山的地震工作者同样的苦闷、哀痛之中。
唐山大地震的惨烈及其巨大的社会反响,它所引起的社会问题依然是人们谈论的热点:唐山大地震以超过24万鲜活的生命为代价,永远载入了人类的灾害史。那么,人类在这场大劫难中究竟得到了什么启示?
人们自然会想到,唐山大地震中也有两个成功避难的例子与其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龙满族自治县47万人逢凶化吉,无一人死亡。
开滦矿务局井下万名工人绝地重生,震亡仅万分之七。
在国家地震局1976年11月8日发出的《地震工作简报》第17期上,披露了青龙县成功预防唐山大地震的实例:
河北省青龙县,紧靠唐山地区的迁安、卢龙两县。7月28日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由于县委重视,事先采取了有力的临震预防措施,广大群众有了思想准备,临危不乱,虽然房屋建筑遭到较重破坏,但人畜伤亡极小,收到了预防的效果。
今年7月中旬,青龙县地办的同志,参加国家地震局在唐山召开的京津唐渤张群测群防经验交流会时,在会外了解到国家地震局地震地质大队等几个单位预报7月22日至8月5日京津唐地区可能发生5级左右地震。7月21日会议结束回县,向县委作了汇报。县委进行了讨论,认为5级左右地震震级虽然不大,但根据国务院69号文件,京津唐张近一两年内可能发生6级左右破坏性地震,考虑到青龙县处于京津唐渤张协作区范围内,因此决定,坚决贯彻我国地震工作方针,以预防为主,有备无患。7月24日,由县委书记冉广岐同志开电话会进行传达部署,当时县里正开农业学大寨会议,公社书记和工作队长都在县里开会,决定25日每个公社回去一名书记、一名工作队负责人具体抓好防震抗震工作;27日由县科委副主任在县农业学大寨会议上讲震情和防震抗震知识。25日各公社、县直各单位都召开了紧急会议,公社干部包大队,大队干部包生产队,连夜向群众传达贯彻,进行防震抗震部署。
县广播站向全县广播了防震抗震知识。多数公社广播站连续广播震情和地震知识,传达县委决定,基本上达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对重点工程、仓库、重要设施责成专人进行检查,县委书记、副书记还深入到八一水库进行检查,作具体部署。有的公社还集中基干民兵几百人巡逻值班。群众晚上不关门,不关窗户,以便有震情能迅速离开房屋。事实证明,群众有没有思想准备大不一样,唐山地震该县损坏房屋18万多间,其中倒塌7300多间,但直接死于地震灾害的只有一人(编者注:后来查明不是直接死于地震)。震后五小时,青龙县派出了第一支医疗队,奔赴灾区,在很短的时间内,组成抢救队,赴唐山救灾,抢运伤员。该县大丈子卫生院一个医生(经查,他叫董武,被称为赶往唐山“送死”的人),27日出差到唐山市,住在他同学家(经查此人叫张一,时任唐山市轻工业局局长),因为听了县里传达近几天可能发生5级左右地震,他一面向同学讲明震情,一面睡觉时做了准备,把衣服、鞋放在一起,地震发生时他立即离开房屋,打开窗户,并叫出同学家里的人。虽然房屋倒塌,他自己未受伤,同学全家都跑出房屋,无一人受伤。
看到这里,人们不免都要想到,既然青龙县委在全县范围内采取了紧急防震措施,收到了逢凶化吉的显著效果,那么,唐山市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如果这样做了,一场24万生灵的大劫难不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避免吗?而对于地震工作者来说,青龙这个成功的“例外”反而更使人悔恨不已。他们只能承受着这种悔恨将青龙这个例外的成功告示人们,让人们去沉思去评说。唐山和青龙,同一块地盘,同一片天空,青龙能做到的,唐山为什么不能?惨烈的唐山,完整的青龙,阴阳两界……
再一个例外就是开滦矿务局。开滦创造的奇迹也许比青龙更能说明问题。
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唐山。人们关切的不仅是地面,还有地下,因为唐山是“煤都”,此时万名矿工滞留在地层深处,他们是死是活?一批又一批矿工脱险了,人们为他们庆幸,庆幸这不幸中的大幸。是不是井下比井上震害轻呢?事实是,开滦矿务局创造的井下万名矿工“胜利大逃亡”,绝非偶然。在唐山地震前他们曾经做了大量的工作,为井下万名矿工安全脱险制定了切实可行的措施。海城地震后,他们多次以“开滦煤矿革命委员会”红头文件下发防震部署的通知,本着“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的精神,立足于有震、大震、早震的思想准备,始终把井下的防震抗震工作摆在首位,为井下矿工能迅速脱险制定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防灾方法并付诸实施。
河北省地震局原副局长侯立臣、苗良田回忆,海城地震后的第一个春节他们就是在唐山过的。他们的任务是,唐山如果发生地震矿区怎么办?他们来到开滦矿务局。唐山地壳本来就是破碎的,开滦又是百年老矿,若发生大地震,矿井塌陷,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就和矿务局总工一起规划。从震害的角度看,矿井下比矿井上安全一些,但是地壳运动错裂,本来是隔水的地方就会突然涌水,人就危险了……坑道坍塌了怎么办?断电了怎么办?透水了怎么办?引发了瓦斯爆炸怎么办?大地震矿区首当其冲啊!
有这样一份红头文件——开滦煤矿革命委员会〔76〕开革震字17号文件里写道——
为了防备矿井在地震万一发生时发生突然透水和瓦斯突出的危险,在制定预防措施的同时,在矿井改扩建中,又结合抗震,考虑了井下涌水和瓦斯的问题……为了预防地震发生后一旦断电,井下人员不能安全撤到地面的问题,各矿现已都做好了直通地表的撤离安全出口。
唐山大地震爆发之时,开滦矿务局各煤矿正在井下作业的万余名工人在经历生死大洗礼后脱险:极震区的唐山矿是零伤亡,烈度10度区的马家沟矿震亡4人、赵各庄矿震亡2人,烈度9度区的唐家庄矿震亡1人;加起来仅占井下工作人员的万分之七!
开滦矿务局井下万名矿工成功脱险的奇迹,给喋血的唐山添了一丝暖色。开滦在震中区,开滦能做到,其他在震中区的厂矿企业、单位部门也是可以做到的啊!
开滦告诉人们的是:在中长期地震趋势背景已经出现,地震工作者尚难以确定短临地震的时间表,无法向人们“打个招呼”的情况下,人类应该如何开展行之有效的防震备灾。